虽尚不能听全,但你仍然知道
Xiaohui
2021/1
如果说,写作者最大的挑战在于把握超越语言的事实;在于不断使语言提纯以不使其降格为一种表述;在于不断从语言内部周旋,以最终创造出复数的、开放的修辞,那么,陈哲在许多方面,或许可被视为一名用视觉/影像进行写作的创作者。
在早期作品《可承受的》与《蜜蜂》中,陈哲书写的是身心关系,是精神洗礼,也是自我与他人内心中的异界;到了2012年的《向晚六章》,陈哲书写的是黄昏,是时间之谜,以及掩隐于未知与恐惧中难以觉察的美;进入最新展览“你仍然知道的事”,陈哲书写的是命运,是秘术与肉身,同时也是生命长河那辩证的无限性与有限性。
无论陈哲书写什么,以怎样的方式书写,她的表达总会试图重现或拨动一种生命体验,哪怕它是平凡的、隐性的、难以被转化为语言的……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,也仿佛一个不言自明的瞬间。位于展览入口处的阶梯上,陈哲引用了 《双峰》剧集里的一句话:“这些神秘并非毫无关系,它们实际上是同一首歌的句子。虽然尚不能听全,但我现在已经知道它了,而这已经足够让我继续下去。”
在创作方式上,陈哲将自己描述为一名采集者,而她有时也像一汪湖水:世界之于她,或她之于世界,都不仅仅是镜像、副本或正负片的关系,而毋宁说是渗透,是交织,是塑造,是生长。本期「艺术家说」,我们特别邀请陈哲围绕此次个展进行分享。在进行的过程中,我们向她抛出了五个问题,但这些问题同时也是抛向所有人的。我们期待,这次简短的分享不仅仅停留在展览或作品上,而是能向外蔓延,收获更多意料之外的弦外之音。
问:最近一次体认到命运的感召是什么状况?
陈哲:从一本书和一件事上得到了共通的领悟,惊喜。转述这份领悟的时候,朋友提醒多年前我曾说过同样的话,翻日记,果然。清楚忆起当初写下的缘由,今时往日毫不相关,表达却几乎只字不差。
问:对你而言,不可知更加令你不安,还是不可控更加令你不安?为什么?
陈哲:对不可控的焦虑是近处的,对不可知的恐慌是弥散的。我理解这大概是急性发作和慢性中毒的区别。前者可以瞬间流遍全身令得后者暂时麻痹,但它永远在。
问:面对周遭中的神秘与不确定,你会如何与之相处/自处?
陈哲:沉浸,或者抵抗,或者把无限缩小,或者把瞬间拉长(它们其实是我名为《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度过》这组作品的小标题)。这算是个公式回答吧,可应对各种类似问题及变种。
问:在你的想象中,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在哪儿?它是什么样子?
陈哲:这取决我们如何为生死划界,而划界有太多平行的可能性了。你可以说它就是从一个病房到另一个病房,或者一群星星从天上的这个位置走到那个位置。当然,你也可以讲故事,三岛由纪夫就借假面之口讲过一个很美的出生场景:“那是一个崭新的光亮的树皮盆,从内侧看,盆边射出微微的亮光。只有这地方的树皮非常炫目,活像是用黄金制成的。轻轻摇晃,水的舌尖像是舔着那里却没有舔着。”
后人很难求证他这诡秘的描述到底是幻想还是记忆,我对真相倒也不执着,吸引我的是当事人那种莫须有的确信:即便知道自己的生辰不是白天,没有阳光,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宣称,它一定发生于这个摇晃着光的盆。事实上,它只能是这个摇晃着光的盆。任何别的盆都会抽空他之为他的前提。这种说法堪称“创作者专属版”,独一份儿,就很迷人。
问:来到最终的时刻,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留下属于自己的馈赠,你最想留下什么?
陈哲:问题只会是,你能留下些什么,又能留得住多久?走都走了,享受下一程吧。